夏天的時候去南義拜訪了和義大利人結婚的表姐。表姐夫的家庭是商人,在郊區有自己的別墅。說是別墅但其實就是家傳老舊的破房子,就是建的大了一點,住著表姐夫夫婦、表姐夫父母、表姐夫的妹妹一家還有⋯奶媽?還是遠親的姨媽?米羅不是很確定這之間的關係。就算塞了這麼多人,這房子依然有空房間容納山田一家和米羅的堂哥格倫。米羅住慣了都市,根本不習慣這種環境。

行前母親耳提面命要求米羅一定要交點朋友,牽點關係,說不定明年就搬來義大利住個幾個月,多點認識的人好照應。不,要住也輪不到他啊,那時他正好回大學,一點都不想三天兩頭奔波回家。說起表姐夫的家人還不是一般的多,聽到從英國來的客人,從老到小附近的親戚全都聚集到家裡來。直到離開米羅都還是記不起幾個人名,更別說唸出正確發音了。一個下午在庭院裡聚會,搞了老半天,原來有幾個人也不是親戚,只是鄰居或是鎮上的朋友。害他以為義大利人就愛搞這種聚會,但聽說這只是表姐夫家好客而已。

直到晚餐時刻,席亞納阿姨(表姐夫的媽媽)一臉笑嘻嘻,獻寶似的端出一個大圓盤的料理在桌子餐桌的正中間,盤子裡擺著花朵和香料葉裝飾點綴的粉色小動物肉之前,米羅都還是很有禮貌的維持笑容和開朗的性格,和坐在周圍的人交談。勉強吃了一口,米羅的腦子全速運轉著小兔子在原野上奔跑的畫面,如果不這麼做,就會想起小時候網路用的太多,在奇怪網站上看到的「兔子像被按住的蟲子一樣,一邊瘋狂掙扎、一邊被剝皮處理還發出可怕的尖叫聲」的影片。再怎麼說,這桌飯局也真的是太生了。

米羅最後的記憶就只剩下自己霸佔著廁所嘔吐和席亞納阿姨失望的表情。他才不管她失不失望呢,吐到貌似神經都在顫抖的當下,只有馬桶和地板的觸感是最堅實的。

4.20 p.m.

他從窗戶攀繩出來時,樓下房間空無一人。那裡應該是米羅的堂哥,山田和秀的房間。在米羅因為高燒而睡睡醒醒的兩天之前,他們還利用曬衣桿傳紙條傳遞訊息過一陣子。最後的訊息停留在和秀說「如果食物快吃完了,就攀繩帶著全部的水和家當下來」。

所以他現在正背著裝滿氣泡水和巧克力,也就是他冰箱裡所有能吃的存貨,纏在用床單做成的繩索往下降。綁在廁所馬桶的另外一頭,米羅祈禱著那邊不會突然解開或斷裂。

米羅用鞋尖輕輕敲打玻璃窗,沒有得到回應。於是又下降了一點,讓頭平視能看見房間的全部。裡面像是被吞沒了一樣黑暗,隱約能看見窗邊的櫃子上放著酒瓶,卻不見半個人影。

他騰出一隻手,想推開窗戶,窗子卻死死的鎖在門上。奇怪,為什麼要鎖窗戶?這裡可是三樓啊。困惑和失落感頓時湧上心頭。米羅懸掛在宿舍三樓的窗外,不知該上該下。他已經做好不再回到自己房間的打算。這之前跟和秀來回討論如何逃出目前的局面,兩人都認為應該要想辦法離開校區。無法對外通訊,沒有救援,如果不想辦法自救,就只能幫自己寫遺書了。

難道說就兩天的時間,和秀離開房間了嗎?米羅看不清房內的情況,同時頭又開始痛了起來。他低下頭看向一樓,地上是陰冷的草地,沒有任何人。或許要選擇離開這裡?但又能去哪呢⋯⋯

米羅突然有種想要嘔吐的預感,他手摀住嘴乾嘔,胃往上翻騰,眼裡流出淚水。絕望突然來襲,他感覺自己好像整個人上下顛倒,又或者被人從內往外翻,就像桌子上的野兔一樣,被扒光皮毛,裸露出內部的肉,擺在盤上。他是站著的、還是倒著的?頭應該在上、還是在下是對的?他覺得自己就快要暈過去了。

鼻子突然流出液體,用袖子抹了一下,是清澈透明的鼻涕。米羅才想著要爬回樓上,馬上打了一個大噴嚏。好在他用手立刻摀住口鼻,沒發出多大聲響,但掛在身上的一個袋子卻不小心掉了下去,接觸地面時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袋子裡面裝著前幾天撿來當作武器的棍棒和曬衣桿,現在掉在一樓的地面上,彈跳了好幾圈,散落在草地上。

米羅不敢再看,立刻往上爬。床單被他扯的歪七扭八,他現在不能有一絲分心,不然一不小心可能會沒抓緊滑溜溜的布料,就墜樓而亡。就怕掉下去沒死反而半殘,迎來更糟糕、更痛苦的結局。這種驚險的時刻,在電影裡,綁床單的那頭一定會發生什麼事情,來釣觀眾的胃口。假如不是現在雙手都沒空,米羅簡直要給自己來個一拳,什麼時候了還在想這種沒營養的事情,看來是還很有餘裕是吧?但希望樓下的窗戶可以突然打開,然後來個正常人把他拉進去之類的,這類的驚喜准許即刻發生。